斜杠“90后”袁隆平的人生启示
日期:2021-05-2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5月22日13时07分,“共和国勋章”获得者、中国工程院院士、“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因多器官功能衰竭在长沙逝世。人们既用“国士无双”的至高荣誉礼赞他,也用买光了整个长沙城的菊花、追着灵车呼喊“袁爷爷”这样朴素而深情的方式怀念他。
作为2007年中央采访团的一名记者,当年近距离采访袁隆平先生的所见、所闻、所感又涌上心头。那个有着“小鹿般尖尖耳朵”,身材偏瘦,皮肤黝黑,一手叉腰、一手吸烟的可爱老头,也立刻从记忆的河流里跳了出来,还是那么活力充沛、自由自在、至情至性。
“个谷做一年”
作为农民的女儿,我觉得袁隆平先生很亲近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袁先生曾经说过自己学农的初心:“吃饭可是天下第一桩大事,没有饭吃,人类怎么生存?”
而我的母亲无疑是“民以食为天”的最好教材,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个谷做一年”——小小的一粒米看起来毫不起眼,但也需要农民一年的辛劳。她小的时候,家里四个孩子,吃不饱是常有的事,掉在桌上的饭粒也会被大家“抢”走。在不缺粮食的今天,她依然舍不得浪费一粒米。“让中国人吃饱饭”的袁隆平对于她来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一样的存在”。
这两天,在我家乡的政务公众号“崇仁发布”上读到《追忆袁隆平与崇仁的难舍之缘》一文,感觉和袁先生的“关系”更近了一层。据文中追溯,袁隆平先生的祖先袁敖是江西省崇仁县人,官至北宋大司马。他一家九子十进士(包括袁敖),袁隆平为其第八子后裔。袁隆平曾到崇仁寻根问祖,在查阅袁氏宗谱时,还给当地农民讲述祖先“九子十进士”的故事。他不仅题写了“袁氏敖公故里”和“现代农业科技示范园”石碑,还在2013年特意将第四期1000公斤超级水稻攻关试验,放在崇仁县现代农业科技示范园内。
其实,从广泛的意义上说,中国的每位农民、每个公民都可以和“把一亩稻田的产量从几百斤一直提升至1000公斤”的袁先生攀上某种程度的“亲戚”。这也是数万民众排起长队为他送行,那些不能亲临长沙的人们想尽办法也要通过外卖、快递送去表达哀思的鲜花的重要原因吧。
从斜杠“80后”到斜杠“90后”
回忆起2007年那次近距离的“集体贴身采访”,最先浮现在眼前的是在气排球场上袁先生双手捂嘴大笑的模样。气排球球质软、运动适量、不激烈,成了袁先生晚年的最爱。秘书辛业芸曾经说:“下午五点半下班以后,再重要的事也不要找他了。”在球场上,不慎丢分的袁先生照样被队友批评。一个球过来了,两个人互相“谦让”,结果球掉在了地上。不好意思的袁隆平双手捂嘴大笑。
斜杠源于英文“slash”,意指不满足单一职业和身份束缚,而选择拥有多重职业和多种身份的多元生活方式。斜杠成为年轻群体的一种流行风尚与生活态度,一度风靡社交网络。按此定义,在步入80岁、90岁时戏称自己“80后”“90后”的袁先生,可谓一位资深的斜杠青年、中年乃至老年。
他英文不错,拉得一手好提琴,喜欢跳高,酷爱游泳,从小就有“浪里白条”的绰号,17岁是武汉市100米、400米自由泳冠军,在西南农学院求学时,曾代表学校拿到了西南地区运动会的游泳第四名,差一点入选国家队成为专业运动员。他也曾通过空军飞行员选拔,差一点开上了战斗机。
68年前,当他从西南农学院农学系毕业时,一位同窗在留言册上写下对他的印象:“爱好:自由;特长:散漫。”在袁隆平自己看来,恰恰是这种“自由散漫”对他帮助很大,提供了一个让他可以“专心致志搞研究”的空间,“尊重权威,但不迷信权威,多看书,但不迷信书”。
他的学生及多年同事谢长江曾说:“袁老师也有缺点,但缺点也显得可爱,没有这些缺点也就没有了袁隆平,四平八稳就没有袁隆平。”
可否说,正是这种斜杠精神背后的丰富与多元、自由与自在,成为他杂交水稻研究从“三系法”到“两系法”再到超级稻不断创新的重要源泉?
“寻路之旅”
最近我正在读作家杨潇的新书《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1938年,由300余名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师生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从长沙出发,徒步1600公里抵达昆明,与其他师生会合,组成了创造无数传奇的西南联合大学。作者通过重走该路线,探访中国青年跨越战争、死亡、动乱等诸多障碍,将个人命运汇流进国家民族救亡图存之大业的“寻路之旅”。作者说,面对“西南联大”这四个字时,问自己的问题是:“how did they get there”?
这几天我在“重读”袁隆平,忍不住也在问一个问题:“how did he get there”——袁隆平先生走过了怎样的“寻路之旅”?他是如何抵达杂交水稻研究一个又一个目标的?他是如何成长为世界级的科学家?
可以说,袁先生的“寻路之旅”并非一帆风顺,同样经历了重重障碍。1966年,他发表论文《水稻的雄性不孕性》,提出了“三系法”杂交水稻的可能。方向找到了,实现的过程一波数折,遭遇了那个时代的暴风雨,人为的毁禾、地震的死亡考验,以及试验技术上的数次重大失败。
1972年,袁隆平和助手将野生稻雄性不育株——“野败”与栽培稻杂交转育成功,但试验的结果却是这种杂交水稻的“优势”只表现在禾苗长势上,除了稻草比常规稻多一倍之外,稻谷并不增产,并被嘲讽为“只长草,不长谷”。
《人物》杂志2013年在其封面报道中曾这样评述:“袁隆平本人恰如‘野败’,崛起于低微之处……”袁隆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将自己的成功归结为“好胜心”。
在这几天的重读过程中,其中一段视频闪过——袁先生晚年在杂交水稻试验田里行走的影像。那时,这位在14年前我采访时还自信满满宣称自己是“70岁的年龄,50岁的身体,30岁的心态,20岁的肌肉弹性”的老人已经明显步履迟缓了,但他对水稻的深情却感觉更深更重,与稻禾的对话还在无声地进行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答卷。今天的青年也会有自己的“寻路之旅”,面对无数的选择与磨难,直至抵达为国家、为人民,乃至为全人类作出贡献的目标之地。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