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AI 坚守“人学”
日期:2024-05-24 来源:深圳特区报
■ 郝雨
近期,AI来势汹汹,坊间流传一个说法:假如人工智能打响“第一枪”,世上第一个倒下的,一定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其实它揭示了一个反常规逻辑的真理。自从大众传播时代,以广播电视为王的文化工业爆发,到以ChatGPT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猛烈突进,再到Sora所谓“AI影像爆炸性革命”,由人类有史以来的文字、声音、图像等生产的所谓“拟态环境”(李普曼语),在今天的大数据、算法、算力的建构之下,媒介传播逐渐演化为多重虚拟世界,强大的计算力使AIGC几乎完全脱离现实,人际关系陷入“人机”关系编织的社会区隔。所谓AIGC带来的“现场感”“沉浸式”“体验式”,本质上都只是更加虚幻的场景和环境。尤其是Sora的出现,数字生成的景象越来越能够以假乱真,让人对真实世界与生成虚拟世界更为真假难辨。Sora画面场景超仿真,那么,其后果必然就是,它生成的虚拟环境越真,真实的世界就越不真。因为它的每一个生成物,又都会成为真实世界的一部分,又由于它生成的物象是虚拟的,而这个本来虚拟的物象,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于真实世界,“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在真中真不真。而且真实世界难免会被越来越无限度产出的AI虚拟环境不断淹没,AIGC的大规模机器生产,虚拟世界批量增长,必将超越真实世界,越陷越深,越走越远。
事实上,从ChatGPT到Sora,确实是一次比一次提高了获取调配信息资源的能力,技术的驱动加剧着AI的飞速发展。因此也席卷了各个领域和各行各业。文学艺术创作当然也不甘落后。据相关报道,我国在人工智能写作技术上也发展迅猛:如微软亚洲研究院研发的人工智能程序“小冰”,写作并出版了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清华大学研发的诗歌写作程序“九歌”,则能够生成集句诗、近体诗、藏头诗、现代诗等不同题材的诗歌;南开大学陶锋也在与北京大学世文所合作研发人工智能传记写作程序。
目前已有学者在研究人工智能如何参与文学艺术,南开大学陶锋发表的文章《人工智能推动文学新发展》中提出了“人工智能文学”这一概念。他在2016年的北京大学一场学术报告中,最早论述了人工智能文学的可能性,并于2018年北大世界文学年度报告中,做了人工智能文学报告,发表《小冰的诗 艺术?灵性?——“人工智能文学”可能吗?》的文章,提出了“人工智能文学”是否可能的问题。笔者认为,就人工智能的智力和能力而言,既然它生成新闻报道,可以写作比较规范化的论文,甚至也能够制作更加逼真的短视频,那么,在文学创作上可以写诗写小说,当然就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我在此明确表示,对于文学艺术的创作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而是文学走向崩溃和衰落的开始。因为“文学是人学”。而机器人永远不是人!机器人的文学,永远成不了人学。所以,要坚守住“文学是人学”的本质和阵地,就绝不能允许机器人跨进文学一步!这绝不是保守落伍和反科学!科学的伦理,技术的伦理,必须遵循底线和秩序。在现代文化的世界,有些伦理红线是不能破的。其理由起码有以下几点:
第一,文学是基于现实生活的艺术创造。在人的现实生活的汪洋大海,无垠星空中,作家可以根据对现实生活的体验,“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而AIGC是依赖数据库的大模型生产,完全脱离现实生活,所有的计算都来自于数据库的二手货。文学是人学,可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而人工智能只能源于数据库,止于数据库。
第二,文学是人的丰富复杂情感情绪的表达。情绪是根据环境的千变万化,瞬间发生的,很多时候甚至是非逻辑的,是计算机的算法算力完全达不到的。建立在严格的逻辑程序基础上的人工智能机器是完全不可能会产生和捕捉到千千万万地球人的不可捉摸和捉摸不定的情绪的,情绪也是不可能用公式计算和制造出来的。无情感无情绪变化的文学如何能够成为文学呢?
第三,互联网诞生以来,尤其是自媒体飞速发展,严重超载的碎片化垃圾化信息生产,已经让人类不堪其扰。文学艺术是人类永恒的净土。“文学是人学”的命题,强调的就是要以人性的光辉守护审美的领域。所以,文学艺术的领地不需要AIGC这样的工业化生产,成规模提供伪艺术的过剩的产能。
因而,我们需要特别深入思考和提出的重大问题是,无论ChatGPT还是Sora,当机器以主体行动者的身份闯进艺术创作乃至知识生产实践,形成了一张人与物交织的复杂关系网络,“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否依然适用?当文生文、文生图像、文生视频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究竟是还原事实助推人类认识、理解真实世界,还是取代真实让人类坠入虚拟陷阱无法自拔?当人们欣赏着那些主体连贯稳定,还有多镜头,包括从大街景慢慢切入到对女士的脸部表情的特写,以及潮湿的街道地面反射霓虹灯的光影效果——这样的影像,是否意识到这个世界又多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假象。作为媒介技术物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又将如何解构与重塑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边界?这是值得省思的问题。
(作者原名郝亦民,系上海大学传媒研究中心主任、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本文为教育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专项课题(A类)重大项目:“中国式现代化的传统文化基源与中华民族复兴研究”阶段成果)